長大最差勁的事是生死離別。

「欸我問你，『長大』這件事最讓人感到差勁的地方是什麼？」我問。

「唔... 變老吧。」你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，午夜來了一場雨。

「所以老去很可怕？」

「李阿松，」將視線從窗外景色收回，你轉向看著我說：「小時候，覺得大人們都巨大無比，自己像似小人國闖入大人國世界那般眇小。他們，我是說那些大人們，我隱約知道跟他們之間有那麼一段距離，這道距離造就他們是大人而我是小孩，造就他們看起來總是那麼英勇威武，那樣神氣，那樣輕易叫人畏懼屈服。」

我聆聽著，咔嚓中的火光點上一根菸。
夜雨落在屋簷和窗戶上，滴滴答答，淅瀝淅瀝，凌晨時分顯得特別清脆瞭亮。

啜飲一口啤酒，你繼續道：「長大以後才懂得，那距離的名字叫『時光』。雖然看似預料之中，但還是有一種始料未及的心情和體會，有一天當我足夠長大，順遂自然地加入大人俱樂部，赫然驚覺，他們，那些大人們，已經不在我所處的『大人』階段。那道距離始終沒有改變過，只是他們更大人了，更加... 老去了... 接著開始出現另一道距離，叫作『生死』。」

我知道你想起過世的長輩，三月份的最後一天，也是他在世的終日。你別過臉，幽暗中微弱燈光映射你眼角一抹閃亮的淚光。
雨，似乎愈來愈大，沒有停歇的意思。

「老去不可怕。差勁的感覺是，老去代表漸漸地最終那些大人終將會慢慢死去。如果我願意放棄長大，那麼，大人們可以停止變老不離去嗎？在我心目中，之於他們我一直都是小孩，不論歲月堆疊我變成什麼樣的壯大成熟。我想要像從前過往那樣，聆聽大人告訴我有關這世界的各種故事，帶著驚奇和忍不住的提問，他們總是懂得比我多很多，我總是好奇和期待很多很多，不明究理的更多，但都不重要。他們會說：『你還小，現在不懂，以後就會知道了』。」

「欸，你喝多了。茫了齁？」我看見你雙眼迷濛如同窗戶上暈開的雨水一般。

你舉起酒杯，然後伸出窗戶外，將酒往下灑在泊油馬路。你在向長輩的靈魂敬酒。

「或許也有一道距離，有那麼一個轉折是『不捨』和『掛念』。生離死別是很差勁感覺沒錯，但願我們學會慎重地好好相聚和道別，長大讓我們掌握這點知覺，這不再是單純驚奇和好奇，而是踏實的表現。」我說。

「在同一條時間河流裏橫渡，不論我們距離多遠，我們在那裏相遇，見著對方，相認彼此。直到，永遠...」你近乎喃喃自語，聲音低得我差點聽不見。半響，你開口接著說：「我們在生死相逢的路上，蓬蓽生輝...」

「嗯，蓬蓽生輝他媽的生死離別！」

「誰的媽？」

「沒事。」